天宝四年,杜甫告别了一生的偶像李白,一个人来到了被李白厌弃的长安,不是不想追随偶像的脚步重游江东,只是时年三十四岁的杜甫不得不面对家族的振兴大业,嗯,之前说过杜甫的父亲杜闲官至朝议大夫,而杜甫作为杜闲元配崔氏的儿子,与他的弟弟们其实是同父异母,而且杜甫是二姑母养大的,所以和弟弟们的关系不是特别的好,这也是杜甫成年后就喜欢到处游历的一个重要原因,三十岁那年,有两件大事发生在杜甫的生命中,一件是杜甫娶妻杨氏,另一件其实是他的父亲杜闲去世了,当然虽然他的父亲去世了,但并不意味着杜家就此家道中落一蹶不振,其实作为官宦世家,基础的生活还是有保障的,只是杜甫自己也成家了,自己的妻子儿女的将来还是要自己去奋斗的,所以,杜甫在天宝五年来到了大唐的都城长安!
长安是个好地方,当时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,长安不仅有大唐皇家的宫殿,还有大量的官宦府邸、宗教庙宇、商店旅舍、园林景观,还有大量的官宦豪族和大量的进阶的捷径,是的,科举落第的杜甫希望能够通过干谒权贵获得自己的职位,以延续襄阳杜氏的往日荣光。
咱之前说过,杜甫的生母崔氏是清河崔氏的女子,杜甫的外祖母是唐太宗李世民的重孙女,所以初来长安,杜甫和汝阳王取得了联系,他成了汝阳王李琏和驸马郑潜曜的宾客,所谓宾客,其实就是这些贵族豪阀延揽的文人、乐工、书画师等等点缀生活的文化道具,而这些宾客也就是随叫随到陪着主家一起诗酒宴游,以此来换取一些小恩小惠和虚幻中的晋身之阶,当然,虽然感觉好像杜甫过的寄人篱下的,但是细究之下,杜甫也不至于生活的很窘迫,他是在长安、洛阳都有田地的小地主,两京犹薄产,他自己有诗曰:杜曲幸有桑麻田。有男丁授永业田20亩,口分田80亩,老杜家里最少有百亩土地。这是最少数,因为他不仅在长安有,在洛阳还有地,余田园在东京。其实想想他父亲在奉天做过县令,虽然听起来官不大,但是在当时应该也是六品以上的官职了,生活不会太差,所以置些田产不是太难的,手里有几百亩地,杜甫的生活怎么还像他说的过得那么惨呢?其实主要是这个官二代,大手大脚过习惯了,而且咱们之前说过杜甫小时候是见过大世面的,各种豪华生活他都 见识过,当然吃喝嫖赌估计他也都不陌生,嫖咱们就不多说了,喝和赌,他是真的有,杜甫好饮,但是他并不像李白那样,斗酒诗百篇,也不像白居易那样,只喝一杯酒,他是莫思身外无穷事,且尽生前有限杯。看看他喝酒纯粹是为了自己的解脱,为什么这么说呢?也许是因为杜甫本就是官宦世家出身,所以他并不太放得下面子做舔狗,再加上自以为是诗书传家的儒家弟子,于钻营世务也不太在行,所以在长安一年多仕途之路都没什么实际进展。
到了天宝六年,唐玄宗征召文学艺术有一技之长的人到京都就选,身在长安的杜甫很兴奋,觉得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就要来了,将这次考试看作自己的成功之路,信心满满,但现实却是残酷的,这次考试无人及第,原因在于权相李林甫讨厌这些文化人,觉得他们志大才疏又不知礼仪,所以一个不取,还上表章庆贺大唐民间没有剩余的贤能,唐玄宗还真信了,挺高兴,杜甫很伤心,是真的伤心,他在自己的诗中反复提及这件遗憾事。
所以在无奈之余他就顺应时局,撰写了大量的干谒诗送给各路权贵,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欣赏和引荐,要说这些权贵中还真有欣赏杜甫诗才的人,他就是韦济!时任尚书左丞,但韦济知道杜甫的时间比较早,他在当河南尹的时候就看过了杜甫的诗,很喜欢,而且还到首阳山下尸乡亭去访问杜甫,可惜,缘悭一面,杜甫当时已经来长安了。但是韦济诗真的很欣赏杜甫的诗才,经常在同僚中赞颂杜甫的诗句,可以算是铁粉了,鉴于此,杜甫就将一些心里话写成诗向韦济倾诉,于是就有了今天咱们要说的《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》
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
杜甫 〔唐代〕
纨绔不饿死,儒冠多误身。
丈人试静听,贱子请具陈。
甫昔少年日,早充观国宾。
读书破万卷,下笔如有神。
赋料扬雄敌,诗看子建亲。
李邕求识面,王翰愿卜邻。
自谓颇挺出,立登要路津。
致君尧舜上,再使风俗淳。
此意竟萧条,行歌非隐沦。
骑驴十三载,旅食京华春。
朝扣富儿门,暮随肥马尘。
残杯与冷炙,到处潜悲辛。
主上顷见征,欻然欲求伸。
青冥却垂翅,蹭蹬无纵鳞。
甚愧丈人厚,甚知丈人真。
每于百僚上,猥诵佳句新。
窃效贡公喜,难甘原宪贫。
焉能心怏怏,只是走踆踆。
今欲东入海,即将西去秦。
尚怜终南山,回首清渭滨。
常拟报一饭,况怀辞大臣。
白鸥没浩荡,万里谁能驯?
在这首诗中,杜甫先是发了牢骚,纨绔子弟都过得很好,但是正经的读书人却都过得很清寒郁闷;接着向韦济做了自我介绍,当年的自己也曾辉煌过,曾经以国宾身份参观王都,书读得多,文章写得也好,辞赋可以和杨雄的辞赋匹敌,诗篇仿佛和曹植的佳作接近,李邕都要找机会见见我,王翰也愿意与我为邻,我自己觉得自己挺出色的,应该很快就可以身居要津了,可以致君尧舜,纯洁民风,只是理想是丰满的,现实太骨感,报复落空,至今悲歌,骑驴十三年求仕不得,旅居长安多年也没有存进,成天在豪阀前后乞食,艰辛度日,好容易等来了皇帝的招贤令,以为自己可以一展抱负了,结果却如同飞鸟折翼,鲤鱼难跃,我很惭愧于您的欣赏,辜负了您的真心欣赏,我知道您经常在同僚中夸赞我的诗文,我真的很想像贡禹一样高兴于终有出头的机会,却难以忍受如今如原宪一般清贫的日子,怎么能内心忧愤的犹豫间厮混呢?我想东奔入海,即将离开长安,可是又喜欢巍峨的终南山,不忘渭水之滨,总是想报答您的恩情,辞别那些关心我的大人们,化身为白鸥,于浩荡的烟波之间无拘无束。
诗人写自己由盼转愤、欲去不忍、一步三回头的矛盾心理,真是曲折尽情,丝丝入扣,和前面动人的对比相结合,充分体现出杜诗思深意曲,极鸣悲慨(方东树《昭昧詹言》)的艺术特色。
这首诗实际上是杜甫向韦济告辞时的赠别诗,但对自己的决定又有些犹豫摇摆,其实在曲折反复间表现出了作者对未来的迷茫和对现实的失望,但杜甫不知道的是,正是这种犹豫不决才是他人生悲剧的终极原因,如果他能更果断一点,要么醉心仕途,彻底放下文人的清高,要么干脆放逐于江海,纵情诗酒不问前途,不论哪一种都比他当下的身处贫困,心思茫然要强得多,可惜的是,杜甫放不下,也拿不起。